7月5日，在上海交大上海高级金融学院举办的2015年毕业典礼上，霍华德·戴维斯爵士的到来引发关注。霍华德·戴维斯的名字并不为中国普通老百姓熟知，不过他在英国知名度极高，他的履历更为出色。

在众多头衔中，最让记者感兴趣的，是中国证监会国际咨询委员会主席和中国银监会国际咨询委员会委员的身份。

最近正值中国A股市场罕见暴跌，为挽救市场信心与防范可能引发的系统性风险，中国证监会与央行等有关部门在两周时间内频频出手“救市”，各方期盼能为A股市场注入更多积极力量。因此，典礼过后，记者对霍华德进行了专访，提问几乎全部都围绕动荡的A股市场。

霍华德·戴维斯表示，尽管A股出现大幅下跌，但他目前并没有看到中国出现系统性风险的征兆。相比境外市场，中国资本市场还很不成熟，未来政府的“有形之手”应该从开放债券市场、推动旨在降低政府持股比例的股改方面发挥更多作用。

中国股市有两个“不成熟”

在霍华德·戴维斯看来，这样的暴跌并不是“毁灭性”的，也不会是“断崖式”的。他更认为，这是行情上涨过快后的一轮调整。因为现在即便在连跌近四周后，A股市值较今年年初水平仍高出20%。

这一观点与目前市场上很多主流专家与证监会等政府部门的意见不谋而合。日前证监会新闻发言人张晓军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表态说，近期股市的下跌是过快上涨的调整，是市场自身运行规律的结果，但回调过快也不利于股市的平稳健康发展。

不过，这并不说明中国股市的运行是健康的，霍华德·戴维斯认为，中国股市存在两个“不成熟”方面，令他感到担忧。

作为中国证监会的首席“外脑”，霍华德·戴维斯一直密切关注着中国A股市场的动向，就在今年5月28日A股上证综指遭遇单日6.5%的暴跌后，他已经预测到A股将在“未来数周甚至数月遭遇持续动荡”。“5月28日遭遇的跌幅虽然算不上A股历史上最大，但已明显反映出当时投资者的情绪处于高度紧张与极不稳定中。”

随后，他通过“华尔街见闻”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主要讨论当时的中国股市是否被高估？文章中称，这个问题要分开来看。创业板的预期市盈率已经高达100倍，看起来“匪夷所思”，因为这一估值已经比美国互联网泡沫前夕还要高出两倍。但上证综指的市盈率才15倍，从国际标准看并不出众。实际上，目前上证的估值符合过去10年经济发展的平均水平。因此，他赞同一些国际分析师认为的A股主板市场“过去一年的暴涨是一种‘价值回归’”的观点。

在当时，霍华德·戴维斯已经开始担忧A股中过度的杠杆融资。他说，澳大利亚银行估计过，当时杠杆资金已经占到沪深两市流动资金的9%。这是有史以来最高的杠杆资金占比。这一数字与近日一些媒体报道中提到的数字差不多。本周一，有媒体称，A股市场的资金杠杆自从去年开始持续增长，可监控到的券商两融呈现爆发式增长，截至今年5月底，场内融资规模超过2万亿元，加上场外配资保守估计在4万亿元。当天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霍华德·戴维斯表示，A股市场融资规模太大，杠杆率太高，其实是中国A股市场不成熟的表现之一。

另一个让霍华德·戴维斯感到A股市场不成熟的地方是散户太多。“在欧洲股市中，散户直接参与市场交易非常少见；在美国股市中，散户比例比A股小得多。欧美的个人投资者大都将资金交给共同基金、信托基金等投资机构与券商打理，通过他们进入股市。这样的好处是，相对散户来说，机构投资者理念更加成熟，不会轻易因市场上的风吹草动而出现大面积抛售现象。”

港交所总裁李小加在日前举行的陆家嘴论坛上也“批评”中国股市是“广场市”，就是满是大妈的广场一样的股市。音乐一起，一堆大妈欢天喜地扭起来；音乐结束，大妈该回家了，一堆人全散了。在李小加看来，中国的股市就是这样，具有一拥而上、一拥而散的特点，充满散户之间的博弈。

霍华德·戴维斯进一步表示，这两个“不成熟”的地方或许才是此次A股暴跌的更深层原因。

救市为防风险，不是救指数

霍华德·戴维斯表示，尽管A股出现大幅下跌，但他目前并没有看到中国出现系统性风险的征兆。相比境外市场，中国资本市场还很不成熟，未来政府的“有形之手”应该从开放债券市场、推动旨在降低政府持股比例的股改方面发挥更多作用。

面对A股罕见大跌，证监会与央行等有关部门联手“救市”，其主要目的一方面是挽救市场信心，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目的是防范系统性风险。

在霍华德·戴维斯看来，任何经济体尤其是金融体系尚不完善的发展中国家，对系统性风险要有强烈的防范意识。由于金融事件而导致的单个或少数几个金融机构的破产或巨额损失，会使得整个金融系统都可能面临崩溃风险，严重的还会对实体经济产生不良的负面效应。“中国政府要明确‘救市’的目标，如果单单为了推高股指，那么‘救市’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在任何规范的金融市场中，投资者都应该为自己的投资行为负责；如果是出于维稳市场、防范系统性风险的目的，我认为‘救市’是正确的做法。”

不过，好消息是，他并不认为本次A股暴跌之后中国已经出现系统性风险的征兆。“如果我们观察到大面积无法补充融资保证金的现象，或者如果融资盘中存在大量需要借助其他借贷手段来补充保证金的客户，那么中国就要敲响系统性风险的警钟了。目前我还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迹象。”

上海交大上海高级金融学院教授钱军也持类似的观点。他从是否有银行受到波及的视角，来观察这个问题。“从中国资本市场的实际情况看，银行的体量非常巨大，国内50多家券商的资产加起来也抵不过排名第20位的银行拥有的资产，所以中国的银行业一定不能有事。目前并没有消息说，有银行受到这次股市大跌的波及。”

霍华德·戴维斯同时建议，中国政府可以参照欧美政府的做法，及时向大型券商、银行等金融机构了解在这次股市暴跌中的风险敞口情况，一旦发现有券商或者银行等金融机构出现问题，马上批准其他金融机构对其进行收购，而不要让风险进一步蔓延。

从中长期看，“有形之手”可以做什么

霍华德·戴维斯对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表现出乐观态度。他表示，过去30多年，中国政府已经证明其对于经济的高超管理能力，在政府的“工具箱”里面有大量工具，在需要行动的时候要毫不犹豫。

对中国资本市场的中长期发展，他认为至少有三个工具可以使用：

第一，大力推动国有企业改革，逐步降低政府在上市企业中的持股比例。霍华德·戴维斯说，一个健康的股市，应该是鼓励生产力增长与创新，淘汰没有竞争力的企业。对于中国股市来说，国资控股上市公司市值占A股整体市值六成以上，其中金融和公共事业等具有垄断性质行业，国资占比高达九成以上。政府应该逐步降低在上市企业中的持股比例，这对于资本市场的发展会是长期利好。

第二，发展与开发债券市场。他认为，中国的金融市场严重依赖银行系统，有统计显示，中国企业来自银行融资比例是美国的两倍以上，这样的高度依赖体现出资本市场的内生脆弱性。因此，要充分发挥债券市场的作用，让债券市场能成为企业的有效融资渠道之一。此外，中国资本市场仍然相对封闭，信贷资源绝大部分仍集中在本土市场，未来需要站在全球角度来考虑资本市场的发展。

其实，对于霍华德·戴维斯提到的债券市场开放，最近中国已经有所行动。《第七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框架下经济对话联合成果情况说明》近日发布，其中提到：为实体经济拓宽直接融资渠道，开发一个深度、高效的债券市场，加强国内市场与国际市场之间的联系，中方承诺增进外国金融服务公司和投资者对其资本市场的参与。

第三，引入更多机构投资者进入市场，让散户通过机构的专业理财来分享股市投资收益，形成长期投资的正向趋势，同时提供机构投资者更多有效地对冲工具。

第四，目前中国的银行、证券、保险等三大金融行业实行分业经营的管理模式，建议加强这三方的监管合作，尽快建立面对重大金融事件的三方的协作机制。他介绍，由于多年传统，英国金融业很长一段时间崇尚明确分工，而且金融机构种类齐全，基本不存在交叉经营。但到上世纪70年代，资本流动全球化让英国看到自己的分业经营的金融环境已经阻碍了经济发展，就宣布打破金融机构间的业务界限。1997年5月，英国金融服务监管局成立，它是英国整个金融行业唯一的监管局，拥有指定金融法规等一系列职能，它由金融监管专门机构和授权与执行机构组成。

作为中国证监会的国际咨询委员会主席，霍华德·戴维斯对于中国证监会也提出了建议。他说，证监会作为证券市场监管者的定位，是当好“裁判员”，在一般情况下，要坚持“不偏向、不下场”。除非在紧急情况下，才可以作特殊处理。